“差不多每次救援,我们都是在以命换命”

他们曾经连续几天几夜搜寻迷路大学生,夜里和衣躺倒,睡在山间;

他们也曾在太白山巅沿着雪窝里的脚印,亦步亦趋地寻找一个几十人的被困穿越团队;

秦岭救援队和“黄马”在几年时间里,亲手救援出来200多名“驴友”……

在西安城抬眼南望,秦岭的一道苍翠,苍茫无边。

它在地理上是中国南北分界山脉,也是无数驴友心目中理想的穿越目的地。

2013年前后,前往秦岭休闲、穿越的驴友逐渐增多,西安每年至少有50万驴友进山,迷路、遇险者也逐年增多。面对屡屡遇险的驴友,警方往往应接不暇。在陕西户外爱好者的驴友群里,有一些好心人常常参与户外紧急情况救助,他们依靠丰富的户外经验,一次次拯救了素不相识的落难驴友。

2018年10月,秦岭救援祥峪受伤登山者

陕西秦岭救援队(全称是陕西秦岭应急救援中心)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立的。“黄马”是这支救援队的第一任队长。

2017年12月5日,“黄马”组织了最后一次救援行动。

12月3日,长安区一名58岁老人带着狗从鄠邑区紫阁峪进入秦岭后失联,家人向当地派出所报警。12月5日,警方寻找无果后,请求秦岭救援队帮助寻找。“黄马”立即带着救援队员赶往鄠邑区展开营救。

天已入冬,山上环境恶劣,脚下满是落叶,不少落叶下有暗冰,稍不留神就可能滑倒。

“黄马”和三名队员作为第一梯队从紫阁峰进山,接连翻越两座山头,都没有发现失踪者的踪迹。随后,四人分成了两组,一组顺着山梁搜索,另外一组往山沟走。

下午3时30分许,为了大家的安全,“黄马”独自前往悬崖方向探路,在走出去二三十米远时,他还提醒队友说,“这里有暗冰,等会要小心。”仅仅几分钟后,他坠落近50米深的悬崖。

队友在悬崖下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那里,停止了呼吸。

他的生命定格在49岁。

“黄马”遇难的消息传到山下,他的妻子赵芳玲哭瘫在了地上。

“黄马”真名叫黄忠文。20年前,赵芳玲经人介绍认识了他,并被他的男人味儿所吸引。

绰号就是性格和个性。

赵芳玲说,“黄马”就像一匹不受羁绊的马。他喜欢越野车,经常约上朋友南疆北国地跑。他有一句口头禅,“出门不拆伴,干啥都一块”,他乐观,喜欢和朋友抱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有一年去西藏,遇到一辆装载机悬在路边,快要翻了,“黄马”自己的绞盘都绞坏了,把装载机拉回了路面。

赵芳玲说,“黄马”还很浪漫,经常叫上她周末一起去看电影。

但在组织成立救援队之后,因为电影院里手机信号差,“黄马”生怕漏过救援信息,时不时惦记着跑出去看一眼手机,后来干脆放弃了看电影的爱好。

有了救援队之后,平时没事他就上山记路,秦岭上无数的弯弯道道,用赵芳玲的话说,就是“都融入大脑里去了”,所以,派出所的救援电话一打,“老黄一次也没跑错过”。

赵芳玲是救援队的后勤主任,见证了这支队伍“一点点把装备凑起来”,从最初的“七八条枪”发展到2015年的40余人,直至目前的近500人。它凝聚了“黄马”的热情和心血,其中很大一部分成员,是被救援队救助过的驴友和他们的朋友。他们身份多样,来自不同的行业和领域——有做小生意的,有大学老师、保洁员,还有快车司机——一旦接到救援信息,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迅速集合在一起,向山里进发。

救援都是公益性质的,每次救援的费用都是队员们自己集资。保守估计,每名救援队员一天的救援成本至少是50元,包括队员的盒饭、补给、应急设备损耗等。一次上百人的山地搜救行动,每天大约需要花费5000元,这些都由参加搜救的志愿者分担。最普通的救援,往往都需要十几个人参与搜索排查,每天的成本在500元以上。这是在近处的费用,如果在远处,费用每人每天约二三百元。

钱的事儿其实还是小事,“黄马”遇难后,一位救援队员说:“可以说,差不多每次救援,我们都是在以命换命。”

这群“用生命做公益”的人,有时候还要受委屈。

大部分被救的游客都很感谢救援队,家属会在下山后给他们买一些食物和水,也会给他们送锦旗。但也有部分游客和家属,被救后没有感谢,也没有理解。

秦岭救援队的遭际,其实也是全国志愿者的一个缩影。

在“黄马”遇难三天后,有机构给救援队送去了公益奖金,“他虽然离开了,但他的队友会带着他的精神继续进行公益救援。”

而拿到奖金后,赵芳玲马上购置了一批救援物资。

好多朋友对赵芳玲说:“黄哥已经不在了,你再没了咋办呢?”他们都不希望赵芳玲继续在救援队待下去。

赵芳玲反而挑起了救援队总指挥的重担。丈夫“三七”祭日,因为接到了救援任务,她也是完成救援后才去祭奠了丈夫。

她觉得“黄马”应该能体谅她。

她对朋友们说:从来没有想过黄哥不在了,我把这个担子撂了,就只想把这个救援队继续支撑下去。

救援队突击队长吕成宏是个干练的中年人,但在面对采访时显然有些不善言辞。他没有固定的职业,妻子王桂英也因为时常参与救援队的任务丢掉了工作。

夫妻两人的收入都不高,但好在,“我们也就花点吃饭的钱”,手头有了余钱,他们还会拿出来花在救援队上面。

在救援队,像他们夫妻一样,生活拮据,仍然坚守着自己选择的人,还有不少。这支救援队的缔造者“黄马”,生前和妻子赵芳玲的生计,也是做卖花架子的小生意。

究竟是什么精神支撑着他们这么做?记者采访的时候,挑起了这个话头,但没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

王桂英对这个话题的反应是,从储物间抱出来几大捆锦旗,自豪地说:“你看,这么多锦旗,我们哪有那么大的墙?!”

以前,他们不光没有这么大的挂锦旗的墙,他们甚至连墙都没有。去年,长安区滦镇街道办腾出来一个车库,给了他们做办公室,秦岭救援队才有了一个固定的家。办公室对面,是秦岭的苍苍翠微。

“黄马”的坟茔,就在距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因为把他埋在秦岭脚下,“每次出任务,他能看到我们”,赵芳玲红着眼圈说。

王桂芳在出任务的时候,路过那里,都要喊一声“黄哥,走了!”

她说:“我从来不迷信,但每次走的时候,我都把他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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