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上午，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被告人劳荣枝涉嫌犯故意杀人、绑架、抢劫等罪一案。

图为庭审现场。南昌中院供图

南昌市人民检察院派员出庭支持公诉，被告人劳荣枝及其辩护人(暨附带民事诉讼代理人)，刑事附带民事原告人及其诉讼代理人到庭参加诉讼。

南昌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劳荣枝与法子英(另案处理)系情侣关系。1996年至1999年间，二人共谋且分工明确，由劳荣枝在娱乐场所做陪侍小姐(俗称“坐台”)物色有钱人为作案对象，分别在江西省南昌市、浙江省温州市、江苏省常州市、安徽省合肥市共同实施抢劫、绑架及故意杀人犯罪。案发后，劳荣枝使用“雪莉”等化名潜逃。2019年11月28日，劳荣枝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

记者在庭审现场看到，被告人劳荣枝向受害人及其家属道歉，并表示愿意用全部积蓄赔偿受害人，但她仅有3万多元。

被告人亲属、媒体记者及社会各界人士等参加旁听。截至发稿时，该案仍在开庭审理中。

三大谜团待解

这场迟到了近21年的审判在其大幕揭开之前已被社会高度关注。

连日来，一年前在劳荣枝落网时曾一度缄默的劳家亲属开始频繁面对媒体，声称劳是被同案犯法子英(劳荣枝当时男友)胁迫。

另一头，案件受害人陆中明的妻子和其代理律师刘静洁则认为，上述揣测没有依据，仅在南昌灭门案之后，法子英又接连犯下两起共致4人死亡的命案，且被害人均是由劳荣枝“物色”和“联系”的。“如果她是被迫的，为何不选择逃跑或报警？”刘静洁反问。

值得注意的是，因时间跨度久远，劳荣枝案仍然有很多疑问等待解答：劳荣枝到底有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她为何会跟随法子英？过去20年，她是如何躲过追逃的？

在法子英落网后，他对于劳荣枝在犯罪中所起的作用曾先后作出多个不同版本的供述，这也为20年后此案重启调查带来难度。

谜团一：劳荣枝有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在共同犯罪中起到多大作用？

澎湃新闻此前报道，劳荣枝，1974年生人，原系九江石油化工公司的小学教师，其男友法子英此前因绑架、抢劫和故意杀害7人于1999年11月18日被安徽省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并于当年12月28日被公开处决。

据法子英供述，1996年，他在南昌杀害了熊姓一家三口，之后又在温州杀死两人。此后，二人于1999年6月底流窜至合肥，继续预谋绑架杀人。法子英以“关狗”为名订制钢筋笼一只，劳荣枝则化名“沈凌秋”在合肥某歌舞厅坐台，物色绑架对象。

相关判决文书显示，当年7月22日，劳荣枝勾引安徽男子殷建华赴出租屋，进屋后将其装进狗笼实施绑架。为恐吓人质，法子英又以“做工”为名诱骗时年31岁的木匠陆中明前来，残忍将其杀害并肢解后藏尸冰柜。7月23日上午10时左右，法子英用铁丝将殷建华勒死。之后，法子英携带自制手枪及字条来到殷家，向殷妻刘某索要1万元，刘以筹钱为由让其在家中等待，随后向警方报案。

案卷资料显示，法子英最初到案后，在供述杀害殷建华时曾说道，他在前往殷家见殷妻取钱前，用铁丝拧了殷的脖子，但是并未拧死，并交待劳荣枝：“如果我十二点前还没回来，你就把他杀了。”

然而，法子英在后续的讯问中翻供，称他在出发前就将殷建华杀害了。澎湃新闻注意到，在一审开庭时，法子英也曾7次为劳荣枝开脱。

知情人士则向记者透露，落网后，劳荣枝在供述中也将主要责任归给了已被正法的法子英。不过，9月1日，南昌市人民检察院仍以故意杀人、绑架和抢劫罪对劳荣枝提起了公诉。送达起诉书时，法院依法告知劳荣枝除自己行使辩护权外，还可委托律师等辩护人为其辩护。劳荣枝表示，其自愿接受侦查、审查起诉阶段法律援助律师继续为其提供辩护。

前述知情人士称，劳荣枝在关押期间曾写下亲笔信，表达拒绝家人为其聘请辩护律师，即使在生病期间也拒绝向家人申请医疗费，该笔费用后由其在厦门时交往的男友支付。

即使有劳荣枝本人的供述，时隔20年后，当年的在案证据能否符合目前的证据认定标准也是能否定罪的关键。

劳荣枝的二哥劳声桥称，三四年前，警方曾到他家中采集劳荣枝直系亲属的DNA血样。另有知情人士透露，发生在南昌的灭门惨案起初的调查方向就是劳荣枝，“警方应该收集到了比较充足的证据。”

据了解，案发前，劳荣枝曾利用“陈佳”的虚假身份在舞厅坐台，案发后，警方依据假身份证照片进行头像比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劳荣枝和当时与他一起出入的法子英。

谜团二：身份地位差距悬殊，劳荣枝为何会跟随法子英？

从小学教师到涉嫌杀害七人的犯罪嫌疑人，劳声桥始终无法明白，妹妹的人生路是从哪里开始走岔的。

劳声桥告诉记者，在家中五姊妹中，劳荣枝是学习最好的，十分听话懂事，待人也很礼貌。出身石油公司职工家庭，劳荣枝的童年并没有遭受贫穷困扰，用劳声桥的话说，当时家里吃的大多是父亲单位里发的，“多到吃不完。”

劳荣枝14岁参加中考时，她的分数线甚至可以考上当地的重点高中，但劳声桥建议她报考师范中专，将来工作能包分配。在传统观念里，教师也是一份相对稳定且体面的工作。

劳荣枝应允了，这在劳声桥看来是妹妹“听话，不太有主意”的例证之一。

毕业后，她顺利进入九江石油分公司子弟学校教书，当时的教师享受国家干部编制，1992年劳荣枝刚参加工作的月工资就有300元。

大约一年后，劳荣枝在一次朋友的婚礼上遇见了比她大10岁的法子英。当时，法子英已经成家，且有一个9岁的女儿。

彼时，30岁的法子英已是劣迹斑斑：15岁那年，法子英因抢劫流氓被劳教3年，出来后很快又因抢劫、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10年，后来改判为8年。而劳荣枝对法子英的这段过往充满了“崇拜”，甚至把他奉为“英雄”。法子英曾对其法律援助律师自述，那场婚礼结束后，当时他曾骑着摩托送劳荣枝回家，这令她感动，此后便一直追随自己。

1996年，法子英与人打群架，用鱼叉捅伤了人，便带上劳荣枝到外地逃避，离开了九江。劳声桥称，当时家里的大哥大姐和二姐都已成家，而他也没能及时关心妹妹，兄妹间交流太少，给法子英钻了空子，“生长环境太过于单纯，导致对人的认识不够。”

然而，交流少似乎在很早前就存在。劳声桥说，劳荣枝从未将自己的call机号告诉家人，相反，他要通过她的同学才能联系上妹妹。

1993年下半年，子弟学校遭遇改革，劳荣枝面临岗位调整，劳声桥还记得，当时妹妹买了几条烟回家，像是要拿去给人送礼。可工作调动还没有着落，家人却从学校领导处得知，劳荣枝已办理了“停薪留职”，说要跟朋友出去做生意。

劳声桥称，母亲对此极力反对，在家门口拦着不让劳荣枝出门，还是劳声桥劝住母亲，还撂下几句气话，“让她出去闯吧，反正工作也辞了，碰了壁她就知道厉害了。”

那也是劳声桥最后一次见到劳荣枝。离家初期，劳荣枝还是会定期往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直到1996年9月，劳声桥的二妹和二妹夫忽然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熊某义一家三口被害案，一家人这才知道劳荣枝在南昌犯了事。

当时，警方在劳家布控后，劳荣枝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家，上来就叫“妈妈”，母亲对着电话质问她，“你出事了你知道吗”，对面就匆匆挂掉了电话，此后20年，再无音讯。

知情人士透露，劳荣枝在落网后供述，在南昌熊某义案之前，她和法子英就惯用“仙人跳”的方式，以色相勾引有钱的男士，在进入宾馆后法子英再以劳荣枝丈夫的身份闯进房间，以此索要钱财，单起案件的涉案金额可达7、8万，赃款多被二人挥霍，后来逐渐演变为杀人。

据法子英在死刑复核期间的供述，其在广东、常州等地也身负命案。法子英称，1998年9月，在常州皇家歌舞厅内，劳荣枝物色到一名刘姓男子，二人故技重施，将刘华引到出租屋内，实施抢劫。劳荣枝落网后，是否会有新的悬案被侦破也成为关注焦点。

知情人士透露，劳荣枝落网后并未交待新的命案，但她承认了多起抢劫案。

刘静洁认为，法子英犯案不止一起，与他在一起的劳荣枝很难不清楚他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澎湃新闻注意到，劳荣枝和法子英在流窜至温州等地时，起初都落脚在不同的宾馆，可见她并非没有逃跑或报警的机会。

谜团三：劳荣枝是如何隐匿身份逃亡20年的？

1999年7月，法子英在落网后坚持不说出劳荣枝下落，甚至误导警方向错误方向搜寻，劳荣枝最终在其“掩护”下成功逃亡。

直到2019年11月28日，劳荣枝在福建厦门落网。据厦门警方披露的信息，在独自逃亡的二十年里，劳荣枝曾使用虚假身份流窜于不同城市，靠在酒吧、KTV等场所以打零工、短工为生。

她曾化名“雪梨”在厦门思明区一家酒吧做兼职“客服”，陪客人喝酒、推销介绍酒水、拉拢客源，从中赚取提成。据警方通报，未发现劳荣枝潜逃厦门期间作案。

知情人士透露，劳荣枝在逃亡的头几年曾使用假身份证在郑州等地停留。2004年起，第二代居民身份证开始换发，劳荣枝便转至沿海、人员流动性更大的地区躲藏。

因没有身份证，劳荣枝很难找到工作，只能在夜场打临工，每次被问及身份证时她都会以“丢了”或者“没带”搪塞过去。

据媒体报道，她在酒吧的前同事对她的评价并不低，有人称其善于和客人打交道，尤其是熟客生意居多，在酒吧卖酒的时候从不像别的卖酒女一样忽悠客户乱消费，处处帮他们省钱，还会赠送客户一些酒水。

在逃亡的20年里，劳荣枝还有过至少三段感情，其中一段维持了近五年时间，最终以对方要求结婚而她没有身份证不得不收场。

在劳声桥看来，20年的逃亡生涯里，妹妹也不好过，“如果没有走上这条路，现在46岁已经可以退休享受社会红利了，一个女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家人疼有老公疼。现在在看守所过得怎么样？”

然而，相比隐姓埋名、混迹夜场，命案对陆中明妻儿的伤害更加刻骨。21年来，陆中明遗孀朱大红靠着在酒店做客房保洁的微薄工资独自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最苦的时候，连咸菜都吃不起。对她而言，劳荣枝落网是对亡夫在天之灵的告慰。

12月20日清晨6点，刚上完夜班的朱大红就径直赶往合肥南站，乘上了驶向南昌的列车。旅途上，不断有媒体问及她得知劳荣枝案开庭的心情以及过往21年的生活。相比一年前刚得知劳落网时的激动，此刻她已平静许多，“希望法律给出一个公正的裁决”，朱大红说道。

事件回顾

据安徽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资料显示，落网的杀人女魔头劳荣枝及法子英（已于1999年11月28日被执行死刑）涉及多起杀人案案情。

资料显示，劳荣枝，1974年生人，原系九江石油化工公司的小学教师。1996年5月，被告人法子英与劳荣枝（女）窜至江西省南昌市。二人于6月2日住进一租房处后，即预谋绑架勒索钱财。由劳荣枝化名“陈佳”在南昌市爱乐音夜总会坐台，物色到绑架对象熊启义。

来源：警视窗

7月22日上午，化名“沈凌秋”在合肥“三九天都”歌舞厅坐台的劳荣枝打电话将物色到的绑架对象殷建华诱骗至其租房处。法子英手持尖刀胁迫殷建华，将其手脚捆绑锁进钢筋笼。为使殷相信二人是绑匪并尽快交出财物，法子英在合肥市六安路以有木工活要做为名，将一木工骗至其租房处，并当殷建华的面将木匠杀死。

在法子英的恐吓下，殷建华按法的意思写了二张字条给其妻刘某某，要刘交钱赎人。当晚9时许，被告人法子英叫殷打电话给其妻，让刘准备钱在合肥市长江饭店与其见面，法子英携带字条前去收钱，但因故未成。当晚11时，法子英再次打电话与刘某某约定次日上午9时见面。

7月23日上午，法子英逼殷建华又给其妻写了两张字条后，将殷勒死。之后，法子英携带自制手枪及殷写的字条来到殷家，向殷妻索要一万元。刘以筹钱为由让其在家中等待，随后向警方报案。法子英拒捕未遂，当场被警方抓获。

图片来源：警视窗

当时，法子英被包围后，持枪负隅顽抗。最终他被合肥警方击断右腿后擒获，绑匪倒地时，手中还紧握着手枪。合肥警方《警视窗》电视栏目跟踪采访了整个案件的侦办始末，纪录下惊心动魄的枪战过程。

来源：警视窗

1999年11月18日，该案件在合肥中院开庭审理，合肥中院审理认为，被告人法子英自1996年7月至1999年7月，伙同劳荣枝流窜作案。在南昌，法、劳二人以勒索财物为目的，采用诱骗手段绑架并杀害七人，被告人法子英、劳荣枝的行为分别构成绑架罪、故意杀人罪、抢劫罪，且犯罪手段特别残忍，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数罪并罚，被告人法子英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1996年7月29日，江西省南昌市公安局对发生在南昌市东湖区芭茅一巷1号602的抢劫、故意杀人案立案侦查，并于同年8月18日发布通缉令对该案犯罪嫌疑人劳荣枝进行追逃。

2019年11月28日，犯罪嫌疑人劳荣枝被福建省厦门市警方抓获，同年12月5日由南昌市公安局派员押解至南昌。

南昌市人民检察院于2019年12月12日对该案提前介入侦查，南昌市公安局于同年12月15日对犯罪嫌疑人劳荣枝提请审查逮捕。南昌市人民检察院受理后，依法对犯罪嫌疑人劳荣枝进行了诉讼权利义务告知，并依法讯问了犯罪嫌疑人。

2019年12月17日，江西省南昌市人民检察院依法对犯罪嫌疑人劳荣枝批准逮捕。